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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:熱血高速

所屬書籍: 地鐵2035

他們到了引水管站,那裡有一個地方可以上到地面。實際上你不用任何證件就可以進引水管站,只要你找到對的人,說對話就行。

“你不知道該怎麼和人相處,你這個蠢貨。”萊約克對阿爾喬姆說。

但萊約克知道怎麼和人打交道,他可是個稱職的第一使徒。

“我跟你一起去,”萊約克肯定地說,“首先,我沒見過地面上那些風景。其次,當一個潛行者有很不錯的收入,可能比大多數人都要好。再說,我的蛋蛋已經開始腫了,上去一兩次已經無關緊要了。走吧。不管我們找到什麼,分我三分之一。”

“你是一個菜鳥,”那個答應帶阿爾喬姆去巴拉希哈的潛行者說,“我要指導你,還要給你一套防護服。所以不管你找到什麼,我都拿一半,你別想分我找到的東西,怎麼樣?”

萊約克想了想。

“好吧,至少還是能撈到點東西的,”萊約克嘆了口氣,“那就好好教我怎麼做潛行者。”

那個潛行者叫薩維利亞。薩維利亞臉上的皺紋和一般人不太一樣:額頭上的皺紋是豎直的,穿過眉毛,一直延伸到嘴那裡。他的鼻翼到嘴角的一塊凹了下去,像是用刀挖過一樣。他的額頭上也凹進去了一塊。他還是有頭髮的,但很稀疏,可以清楚地看到腦門。薩維利亞有一些用鋼做的假牙,還有一些掉了的牙沒有補上。他五十歲了還能上地面,一定是個很厲害的潛行者。(譯註:薩維利亞的獨特外貌應該與長年上地面,戴防毒面具有關。)

阿爾喬姆拖著一條受傷的腿,走路很痛苦。而且他每走一步,被鞭打的後背就會鑽心地疼,像是有東西要爆出來一樣。

他們穿過了特維爾大街,避開了那些嚇人的枯樹根,經過了馬戲團旁邊的商場。馬戲團的大門關著,購物中心被某種黴菌包裹了起來。他們繞過了商場大樓,走進了地下停車場。薩維利亞的車就在那裡。

“就好像是開車來逛街一樣。”薩維利亞對他們說,“這感覺很不錯。”

阿爾喬姆不喜歡這個人。他不喜歡他臉上的皺紋,或者是那些鋼牙,還有那狡猾的眼神。也許就是因為每次薩維利亞去找薩沙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。阿爾喬姆努力不想這個人和薩沙在一起的情景,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像。

最糟糕的是薩維利亞的個頭知道阿爾喬姆的肩膀,薩沙怎麼會跟這樣的人XX。

“你也是薩沙的粉絲?”薩維利亞直截了當地問阿爾喬姆,“很高興見到你。她是個很好的女孩,我的年紀都能當他爸爸了。但我沒有女兒,所以並沒因此而感到困擾。”

“你去死吧,”阿爾喬姆這樣回答了他,阿爾喬姆本來就想這麼說的。

“我懂了,”薩維利亞笑了一下,並不生氣,“如果我年輕一點的話,我也會愛上她的。但當我年輕的時候,我有我自己的薩沙。”

阿爾喬姆一點也不喜歡薩維利亞說的話。

薩維利亞的車是一輛旅行車,車裡面很乾凈,窗戶亮得像鏡子一樣,車頂上的收音機天線有一米多長。這輛車的方向盤是在右邊的。阿爾喬姆對著暗色的玻璃看了看自己:薩維利亞給他的頭盔看上去很滑稽,但那把裝了消聲器的槍很帥。槍更重要。

停車場里的其它車都早就報廢了。阿爾喬姆想,如果只有這輛車還能動的話,並不是什麼好事。這就好像去拜訪一個住在墳場里的親戚。

車一下子就發動起來了。

“這是我的小心肝,日本車,”薩維利亞略帶自豪地介紹,“每次上到地面,我都會來看一下這輛車。當然,現在沒什麼怪人在附近遊盪,但我還是會擔心。”

他們慢慢開出了地下停車場,開上了花園環路。(譯註:花園環路是莫斯科市中心的一條環線,交通非常繁忙。)

“你說去巴拉希哈?”

“是的,巴拉希哈。”

“具體是哪兒?巴拉希哈很大的,差不多是一個小城。”

“到那裡就知道了。”

“你很有意思。”薩爾利亞說。

他們沿著花園環路開,沒法開太快,因為得從生鏽的汽車殘骸之間穿過。有時他們會被一輛卡車堵住去路,就只能倒出來再找其他路。人行道上也散落著許多撞壞的車。當人們試圖逃離莫斯科的時候,他們會在人行道上飆車,完全不顧其他行人。但有人成功逃走了嗎?

“巴拉希哈那裡有什麼?”

他們一早就出發,這樣可以藉助白天的光線在那兒探險。現在整個天空都被烏雲籠罩了,阿爾喬姆看不到他上次撇見過的陽光。在地面上,夜晚是一團漆黑,清晨是灰濛濛的,早上是沒有任何色彩。

前一晚阿爾喬姆一直在喝酒,努力不去想薩沙有一個主人的事實,他一直喝到天亮前兩個小時。他感覺頭很暈——也許是因為那些酒度數很高,也許是他真的病入膏肓了。

城市裡沒有任何烏鴉,狗或者是老鼠。那些房子就孤零零地豎立在那裡。除了吹過的風以外,其它東西都早就已經僵住了。蓋革計數器顯示輻射很高,好像是在提醒阿爾喬姆他的時間不多了。萊約克一言不發,好像沒了舌頭一樣。他們周圍是一片死寂。

“那裡有一個哨所。紅線在地面上建造一片殖民區。”

“紅線?殖民區?為什麼?”

“他們要在地面上安家。”阿爾喬姆說。

“在巴拉希哈?巴拉希哈離莫斯科並不遠。就在環城公路外面。看看錶上的讀數,誰能在那種地方生存?”

“是人類在那裡生存。”

“孩子,你在哪兒聽說這些的?”

“某人告訴我的。。。某個可靠的人。他說有人從羅科索夫斯基站出發,被派去那裡修建哨所。羅科索夫斯基大街就在巴拉希哈旁邊,步行就能到。想一想,這些都很合理。”

“但為什麼要在巴拉希哈建?那裡有什麼?”薩維利亞追問道,“那裡有某種地堡避難所?還是軍事基地?”

“那裡有一個無線電通訊站。仔細推理一下。。。他們一定在和其他人聯絡。”阿爾喬姆轉過頭看薩維利亞的反應,“所以我覺得其它地方也有倖存者。”

(譯註:羅科索夫斯基站在羅科索夫斯基大街那裡,是一號線(紅線)最東段的終點站,在之前的地鐵地圖上並沒有標出來。這個站很新,1990年才開始運營。)

一個哨所。

當阿爾喬姆在薩沙的小房間里休息的時候,他一直在想像這個哨所的樣子。也許這是一個堡壘一樣的建築,被幾米高的牆包圍,還有用來擊退敵人的機槍塔。但哨所裡面就像那種水晶球一樣,是一個溫暖的小天堂。那裡有什麼呢?當然是人了,不戴防毒面具,自由地呼吸,還有孩子在玩耍。。。健康的孩子。也許還有一些養的動物,雞啊鴨啊。當然還有巨大的蘑菇。哨所裡面的院子種滿了樹,樹葉在風中飄曳。總之,人們在那裡生活,而不只是存活。

薩維利亞的臉被灰綠色的防毒面具蓋住了,看上去毫無表情。薩維利亞透過面具上兩個圓形的小窗看外面,他覺得阿爾喬姆說的話很可笑嗎?他是在後悔答應帶阿爾喬姆過去嗎?他在想值不值得冒這個險嗎?如果他知道是誰告訴阿爾喬姆這些的,他一定會氣死的。

薩維利亞猶豫了一下,伸出手按了個按鈕,打開了收音機。他調了一遍調幅的頻道,又過了一遍調頻,最後試了試短波。所有的頻道都是空蕩蕩的噪音,像風吹過乾枯的樹枝。地面上塵土飛揚,人類就固守在這個地方,像一隻沒死的昆蟲一樣,定在那裡一動不動,雖然還沒死,但也無處可去。

“如果還有其他倖存者就好了,”薩維利亞看著阿爾喬姆,回答說,“也許真的有其他倖存者呢?”

阿爾喬姆不敢相信這是薩維利亞的真心話。

“我不是莫斯科人,”薩維利亞繼續說,“我來自葉卡捷琳娜堡。從軍隊退役後我來莫斯科學攝影,我想拍一部戰爭片,多麼可笑啊。我以為我可以拍一部有關我在坦克團生活的電影,在首都一舉成名。我把家人都丟下了,爸爸媽媽,還有妹妹。我的爺爺奶奶當時還活著。我媽媽暗示我可以在莫斯科定居下來,然後我妹妹也可以過來尋找機會。我父母說等他們老了,可以搬到莫斯科郊區,離我們近一點。或者我們可以到暑假的時候,把孫子孫女送到他們那裡去,他們帶孩子去采蘑菇和漿果。我完成了學業,但找不到工作。每年我都告訴他們,是的,是的,馬上,馬上就能安頓下來。我根本沒法在莫斯科紮根。我只租得起外環以外的一個房間。我不敢帶妹子來家裡拍照,還得敷衍著我那個想來莫斯科的妹妹。就算我妹妹來了,我也找不到妹子。我覺得我可以談戀愛,但我沒錢結婚。為了去上班,我得先做中巴車,再轉地鐵,再坐出租——我從來就沒攢夠買車的錢。我拚命地省錢,然後盧布就貶值得一塌糊塗。我當時想,生活真是一團糟。但我現在不這麼想了。”

“你試過接收無線電信號嗎?”阿爾喬姆問。

“我試過,”薩維利亞回答,“什麼都沒有。但我不在乎無線電。我有一輛裝備齊全,燃料充足的車,我想:為什麼不拋下這些打打殺殺?為什麼不在某天早上,走出地鐵,鑽進車裡,放上一張神童樂隊的CD,直接開出他媽的莫斯科,一路向東,能走多遠就走多遠。我已經搞到了機油,囤積了很多蘑菇。我把它們用橡膠包好放在了後備箱里,這樣那些玻璃罐就不會被旁邊的槍撞碎。一切都準備完畢了。我已經準備好有兩年了。”

“那你為什麼不出發?”

“因為,因為我是一個普通人,膽小,容易退縮。做個決定很簡單,但付諸行動很難。”

“我能理解。”

“但每過幾天我就會夢到家:一個小菜園子,還有水井,灌木里長滿了果子。我爸爸邊澆著大糞,邊喊,‘快來幫我,’,然後我一直躲著他。我媽媽會叫我去喝羊奶。這你也能體會?”

“我能體會,”打瞌睡的萊約克突然醒了過來,“不是所有,是某一部分。”

“那好,”薩維利亞說,“我希望他們還活著,至少有人活了下來。就算是那個對門的凶老頭也可以,他經常揪我耳朵,因為我用彈弓打他的雞。”

他們開過了列寧格勒火車站,喀山火車站和庫爾斯克火車站。車站的鐵軌延伸向遠方。阿爾喬姆在米勒手下的時候去過那裡。他看著兩條鐵軌並成一條,想著鐵軌另一邊的世界。鐵路是很奇怪的東西,跟地鐵很像,但兩邊沒有牆。(譯註:這三個火車站在莫斯科東北方向,互相離得很近。)

“但我聽說,”阿爾喬姆說,“從D6地鐵線有一條隧道直通烏拉爾山脈。通往政府的避難所。所有的政府領導人都在那裡,天天吃罐頭,等著地表輻射降下來。”

“他們應該是在互相吃對方,”薩維利亞說,“你不了解這些人,你從沒看過電視。”

阿爾喬姆不了解這些戰前政府的官員,但他了解某些人。那個在迪特瑪口袋裡的信封估計已經被子彈打爛了。米勒和他電話里的那個貝索洛夫沒能阻止戰爭。

“費列克索維奇,”阿爾喬姆突然清醒了,“阿列克謝爾-費列克索維奇,難道他就是貝索洛夫嗎?”

“睡一會兒吧,”薩維利亞建議說,“你的朋友已經在後面睡著了。你要不也睡一會兒?照這個速度到巴拉希哈還要一段時間。”

但阿爾喬姆睡不著,他緊張地有些頭暈。

“停一下,”他對薩維利亞說,“我想吐。”

薩維利亞停了車,阿爾喬姆走出來吐了一地。摘掉防毒面具感覺好多了,但他的舌頭感覺到了輻射的鐵鏽味,這可不妙。阿爾喬姆已經沒法再想下去誰是薩沙的主人,或者誰是米勒的主人。

另一個念頭浮現在阿爾喬姆的腦海中:我是有多蠢,怎麼能信那些半死不活的人說的話?也許巴拉希哈什麼都沒有,梅季希也沒有,科羅廖夫也沒有,奧丁斯托夫也沒有,從來就沒有什麼適合生存的地方。

“你被輻射了,是嗎?”薩維利亞說,“還是昨晚喝醉了?”

“我們走吧,”阿爾喬姆關上車門。

沿著花園環線他們開到了一條渾濁的小河旁邊,河裡冒著一些黃色的霧氣。他們又開過了無數的空房子,經過了一個奇怪的小教堂,上面掛著紅色的十字架。薩維利亞伸出手打了阿爾喬姆一下。

他們面前是一條筆直寬闊的大馬路,就像紅線一樣:沒有彎曲和拐角。這是一條雙向六車道的高速,還有旁邊的應急車道。但出城的路上擠滿了車——它們想要逃離這個有毒的城市。

莫斯科的血管被堵住了。

“狂熱者的高速,”阿爾喬姆念著一塊藍色的牌子。

他們的車開進了一個金屬罐頭。汽車殘骸里的汽油早就被取走了,但沒人來收拾裡面的屍體,你能把他們安置在哪兒?車子都擠在一起,連車門都打不開。所以那些車主人還都坐在車裡,試著開向東方。屍體早就被侵蝕地只剩骨頭了,有的人臉趴在方向盤上,有的人靠在座椅上,還有人抱著小孩。還好他們是被輻射死的,而不是餓死的。也許他們是被毒氣毒死的,不用忍受太久就離去了。

路上原來只有雙向八車道,但有十二道的車擠了進去。每隔四米就有一輛車,每輛車裡估計平均有三個人,一共有多少人在高速上?阿爾喬姆想,這條路有多長?通向哪裡?

蓋革計數器開始尖叫。薩維利亞非常焦慮,在座椅上扭動著身子,他的座位上墊著一塊白色的動物皮毛,這樣可以坐地舒服一點。他們得沿著路沿上一塊狹小的地方開。

“好了,狂熱者?”薩維利亞問阿爾喬姆,“快到巴拉希哈了,不是嗎?”

“我是個膽小鬼,”阿爾喬姆回答。阿爾喬姆不再看那些車裡的屍體了,他已經厭煩了。阿爾喬姆閉上了眼睛。嘴裡有一股鐵鏽的味道。薩維利亞和阿爾喬姆沒有到達無輻射的地方,其他人說得對,阿爾喬姆錯了,他已經瘋了。

薩沙說阿爾喬姆還有多少日子可活?三個禮拜?

妓院里的那個醫生也是這麼說的。她給阿爾喬姆下了個診斷書,但她也只能診斷,她沒有任何藥物。

阿爾喬姆這三周能幹什麼呢?他在這段時間裡該做什麼呢?

回去,向所有人乞求原諒?

他要想安娜道歉,因為阿爾喬姆不想和她過正常人的生活,沒有和她一起有孩子。要向米勒道歉,因為阿爾喬姆拐走了他唯一的女兒。要向蘇霍伊道歉,因為阿爾喬姆從沒叫過他爸爸,六歲的時候沒有,二十歲的時候也沒有,他走的時候沒有道別,只是拿了錢。

如果他的腿還能動的話,阿爾喬姆可以去找獵人。和他最後喝一杯,告訴他,“你活得並不如意,我也是。我的頭髮也掉了,但我和你不一樣。我死之後,人們就會被困在地鐵里,吃蟲子,在黑暗中徘徊,講著一些離奇的故事,交易著豬屎,互相廝殺到最後一口氣。我不會幫他們打開牢門,我不會放走他們,我不會教他們怎麼才能不被太陽灼傷眼。”

然後從蘇霍伊那裡拿點子彈,去花卉大馬路站,把錢都給薩沙,和她溫存一會兒,就躺在床上看著對方,其它什麼也不做。對了,還要拜託荷馬把薩沙從那裡帶出來。

好吧,這個計劃還不錯。

這輛日本車好像加速了。

“看。”

阿爾喬姆睜開了眼睛。

前方是一條平坦的路,汽車殘骸被推到了兩邊。好像是有一個巨型的推土機經過,把汽車殘骸都清到了旁邊。有人在這一堆鐵鏽中開了一條路,一直通向遠方。

“那兒,”阿爾喬姆說,“看那兒!你覺得是誰幹的?”

阿爾喬姆的胸膛劇烈地上下浮動,穿著厚厚的防護服,阿爾喬姆已經全身開始出汗。喜悅讓他把嘴裡的酸液咽了回去。他現在不想浪費任何一秒。

所以紅線找到了某種裝備,運到了這裡,秘密地在地面上清理路面,打通了一條通往東方的路,通往巴拉希哈。也許除了紅線以外沒有人能秘密地搞這麼大的工程,所以隧道里的人沒有騙他。阿爾喬姆只需要趕到路的盡頭,然後就能到達那個哨所。那個人們可以在地面上生活的神奇的地方。

所有這一切都沒有白費。

阿爾喬姆不是一個瘋子,不是一個蠢貨,不是一個可悲的夢想家。

“開到那條路上去。”阿爾喬姆對薩維利亞說。

萊約克在打瞌睡。收音機里發出嘶嘶的噪音。風拍打著擋風玻璃。薩維利亞把車速提到了100碼,一點也沒有減速的意思。阿爾喬姆有一種感覺,薩維利亞正在防毒面具下微笑。

路兩邊的房子越來越少了,取而代之的是樹林:樹枝交纏在一起。但樹上一片葉子都沒有,好像是樹木在爭取陽光和水分,但耗盡了自己最後一點養分儲備。開這條路的人也把擋路的樹榦清理掉了。

前方的路又多了兩條車道,路的其它地方堆滿了生鏽的汽車,最後他們開到了一個轉彎的高架橋上。

“我們正在穿過莫斯科環路,”薩維利亞宣告,“巴拉希哈馬上就到了。”

阿爾喬姆幾乎要從座椅上站起來了。

你在哪裡,奇蹟?就在環路之後嗎?過了環路之後,輻射值就會立即下降嗎?不,蓋革計數器的示數還是很高;路變窄了——開路的人到這裡沒有那麼細心了——車子不得不降了速。

環路非常寬闊,像是死人王國的高速路。路上擠滿了小轎車和大卡車,既有俄羅斯國產小車,也有進口的豪華轎車。有些卡車的車頭向前傾,好像是頭被切了一半。金屬的長龍延伸到了遠方。

車子還在向前。

他們路過了一個牌子,上面寫著“巴拉希哈”。

環路外面和裡面沒有什麼區別。

房子變得更稀疏了,居民樓變少了,工廠變多了。還有什麼?倒了的公交站雨棚,還有商販的小攤,像毒氣室一樣的公交車。風從東方吹向西方,吹著阿爾喬姆的臉。天變得更亮了,但沒人來欣賞景色。阿爾喬姆原本就要放棄了,但一件事阻止了他:那條路還在延伸,通向哪兒呢?

“好了,那個哨所在哪兒?”薩維利亞問。“走哪條路?”

“哪條路?”阿爾喬姆想問問那個隧道里的人。

為什麼要相信他?薩沙說過:不要相信任何人。

但我怎麼能不信呢?我還有什麼其它信念呢?

“看那兒!那裡是什麼?”萊約克開始在后座騷動起來。

“哪兒?”

“在那兒!左邊那裡是什麼?它在動。還不止一個!”

它們都在動。

是在轉動。

那個東西矗立在路旁邊的一塊開闊地:像是一座塔,但不是塔,像是一個風車,但也不是風車。。。一座金屬塔,有四層樓高,上面有三個巨大的葉片在轉動。東風吹向那座塔,推著葉片轉動。

風力塔一座接一座沿著路豎立在地面上。一,二,三,四,有好多。每一個葉片都有三米長,長的不是那麼規則,外面鍍了一層灰色的塗層,一看就知道這是人造的東西,應該是大戰以後有人從工廠里找到了配件,然後組裝起來的。這就是紅線最近在建造的東西。

最近,就是現在!

有人為了某種目的,在這裡建造了風力發電機!——在地面上!

每個風力發電機都各自轉動著,看上去好像是許多飛機的螺旋槳在轉動。有好像是這些機器在推動著地球,想要挪到其他地方去——也許是一個適合人類生活的星球,人類可以逃過去。

“它們是幹嘛用的?”萊約克在后座問。

阿爾喬姆知道。

“它們就像是地鐵站里的自行車,”阿爾喬姆停頓了一下後回答,“它們是發電機。它們把風力轉換成電能。”

“幹什麼用?”

“你是在裝傻嗎?這說明有人在這裡生活!就在這裡!除此以外你要發那麼多電幹什麼?看看有多少發電機!六,七,八,九,十,十一,十二,十三!還有那兒也有!它們可以給一整棟大樓供電!或者兩棟,三棟!十四,十五,十六!一共有十六台,你敢信?有人建造了這些風力發電機!在地面上!這裡輻射值有多少?”

“還是那麼高,”薩維利亞說。

“好吧,算了。這說明他們找到了抵消輻射的辦法。也許是他們建造了一些隔開輻射的裝置。至少他們在地面上!為什麼紅線要上到地面?他們了解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情況!他們在這裡有電力!我們整個地鐵發的電都沒有這些風力發電機產生的多!這些電夠一整個小區用!停車,夥計!”阿爾喬姆朝薩維利亞大喊。“停下。我想靠近點看!”

薩維利亞把車停在了路旁。

阿爾喬姆跳出車,蹣跚地朝一颱風力發電機走去,眯上眼睛,看著天空,看著緩慢轉動的葉片,葉片發出吱吱的聲音。它們都靠風來發電,沒有一台是歇著的。

薩維利亞握著他的9毫米特種部隊狙擊槍,小心地觀察著風力發電機。同時他警惕地看著四周。

“但這些人在哪兒?”他問阿爾喬姆,“那個用電的小區在哪兒?嗯?”

“我不知道,夥計。他們躲起來了,這裡是一條高速路,他們應該不會跑到這裡來。”阿爾喬姆解釋了一下。

“你說他們正在從暗處觀察我們?”

“也許是。”

薩維利亞舉起了狙擊槍,透過瞄準鏡看了周圍一圈。

“看上去不像。這裡和莫斯科一樣,阿爾喬姆。一片死寂。”

“他們打開了一條路,還豎起了風力發電機。有人建造了這一切。他們有工人,工程師,電子技工!”

“這兒沒有人。你又不是瞎了?他們造了這些,然後又回地鐵了。現在輻射已經爆表了!他們的地表生存實驗不成功!”

車子又慢慢地向前開動,他們放下了車窗,生怕錯過任何一個活人。但就是一個人都沒有,只有一片光禿禿的樹榦。樹叢後面豎著一些電線杆,輸電線已經斷了。風吹著發電機的葉片,電機發出不協調的吱嘎聲,一直沒有停下。他們可以看到發電機陣列的盡頭,但還是沒發現那個哨所。

“往回走。我們可能已經開過了。”

薩維利亞掉頭了。阿爾喬姆感覺快失去耐心了,他想要再出去一次。他跳下車,觀察著,傾聽著。

人都在哪兒?

你們一定存在!你們就在這兒!出來!不要怕!我是友好的!

就算你們是紅線也沒事。誰都可以。那些地下的“顏色”在地面上還會存在嗎?也許它們會在陽光下失去光芒?

一條狗出現在路邊。

它嗅著空氣中的味道,懶洋洋地叫著。

阿爾喬姆朝那條狗走去。這不是一條軍犬:它沒有項圈,沒有狗牌,什麼都沒有。只是一條臟髒的白狗。

“怎麼了?”薩維利亞跟上來問。

“你看到了嗎?”

“一條狗。”

“它不怕我們,它不怕人。看看它有多肥!這是一條家養的狗!明白嗎?這裡有一個居住區。在樹叢後面的地方。這條狗很乖,就住在那裡,就像我們車站裡養的那些野狗一樣。”

又有幾條狗走了出來,如果阿爾喬姆在莫斯科的地面遇到狗,他會朝那條領頭的開槍,不然就逃不走了。但這些狗不一樣,它們並不嚎叫,也不會把你包圍,它們眯著眼睛,只是輕聲地叫幾下。輻射影響到了它們——有一隻狗有五條腿,還有一隻有一大一小兩個頭。輻射讓它們異化,但沒有讓它們變殘暴。它們都吃得很飽。

“這些狗是哪兒來的?看,看那兒!樹叢後面有一條小路!人們住在那裡!”阿爾喬姆指著那個方向。

薩維利亞把車停下來,熄了火。萊約克下了車,他的防毒面具上裝了粉色的鏡片,這樣他的眼睛不會被太陽灼傷。

那些狗好奇地嗅著他們,薩維利亞揮槍把它們趕走。但那些狗只是懶懶地跑開幾步,沒有離開。它們已經胖的跑不動了。

阿爾喬姆抬起了一隻手放在最前面,對著小路的方向喊:

“有人嗎?嗨!別開槍!我們只是路過!”

他們能聽到嗎,阿爾喬姆不知道。風力發電機發出巨大的響聲,阿爾喬姆的聲音被淹沒了。

“有人嗎?嗨,嗨!別怕。我們不會。。。”

戴著防毒面具很難呼吸。過濾器來不及提供阿爾喬姆所需的空氣。他的面具已經起了霧,但阿爾喬姆不想再脫面具了:再多的輻射會要了他的命,他還得把情況搞清楚,他還得為自己和整個地鐵找到希望。

薩維利亞和萊約克跟在阿爾喬姆後面。

那群狗不緊不慢的跟著他們,然後又跑到前面,給他們帶路。透過樹叢他們看不到什麼房子,也沒有籬笆,但隱約有一堆紅色的東西在那裡。

他們穿過了樹叢,來到了一片空地。

那些狗搖著尾巴,看著來訪者的眼睛,跑到了空地中間。到了那兒後,它們都消失了。阿爾喬姆走近了一點,也許那裡有個地下掩體?

那裡有一個洞。

是一個巨大的洞,用挖土機挖的。像是一個地基坑,挖出來的棕紅色的土堆成了一座小山,這不是什麼掩體。

坑裡面都是人的屍體。

所有人都穿著舊衣服。

所有屍體都是男的。除此之外,阿爾喬姆看不出什麼其它東西了,那群狗正在屍體上撕咬著。

有多少屍體?很多,頂上也許就有二十具。但下面顯然還有一層,一層又一層,越來越深。

有很多狗——但屍體足夠它們啃的,這就是為什麼它們這麼乖的原因。狗紛紛跳進洞里,繼續啃著屍體。阿爾喬姆嚎叫了一聲,想把它們趕開。

“你的那些工人都在這裡,”薩維利亞在阿爾喬姆身後說,“工人,工程師和電子技工,都躺在這兒了。”

阿爾喬姆轉過頭。

“為什麼?”阿爾喬姆問,“為什麼要這麼做?”

“什麼為什麼?”萊約克說,“帝國那麼對我們又是為什麼?好像你從沒見過這些似的。你以為這裡和地鐵有什麼區別?”

阿爾喬姆脫下了防毒面具,他急需一些空氣,不然就要發狂了。他已經忘記了屍體散發出的惡臭,一股熱流湧上喉嚨,他吐了。

阿爾喬姆跑開了,遠離那個墳墓。風力發電機的葉片不停地發出響聲,刺激著他的耳朵。阿爾喬姆跑到一個發電機下面,要在這兒建風力發電機很難。但它們還是被建起來了,這一定花了它們很長時間。工人一個個地死去,然後又有人替補上來。不對,他們不是自願來的,是被逼過來的,紅線逼政治犯什麼的來建造前哨站,幾乎沒人能活著回去。也許伊戈爾他們是唯一逃走的工人,但很快就在地鐵里被抓住了,所以他們沒法把這些都說出來。

巨大的葉片轉著,像是絞肉機一樣,把人變成喂狗的肉塊。

“為什麼?”阿爾喬姆問,”你們要發那麼多電幹什麼?“

阿爾喬姆吐出了一口酸澀的唾液,又戴上了防毒面具。

樹叢後面發出了一身巨響,是發動機的聲音!

阿爾喬姆立刻趴到地上,同時向同伴揮手示意。另外兩人也趴了下來,這樣他們就不會被樹叢後面的人發現。

一輛卡車開了過去,六個巨大的輪子,窗戶上焊著鐵杆,車頭裝了一個鋸齒狀的開路器,車後是一個鉚釘接成的大鐵皮盒子,上面有窄窄的觀察孔和一個小門。整個車都被塗成了灰色。這輛車從一條小路開上了高速,然後開向那條清理乾淨的通道。卡車開過了薩維利亞的日本車,然後停了下來。它在等什麼?

阿爾喬姆屏住了呼吸。車上的人聽到他們的聲音了嗎?他們在搜尋阿爾喬姆一行人嗎?他們注意到後面的那輛日本車了嗎?

都不是,又是一聲巨響,另一輛一模一樣的卡車開上了高速。車身上的漆還很新,兩輛車一前一後,冒著黑煙,朝莫斯科開去。兩輛卡車正好可以開進那條通道,車身幾乎要貼到兩邊堆著的汽車殘骸了。過了一會兒,它們就消失在了視線中。

“它們是從那裡來的。”阿爾喬姆說,“過了拐角那個地方。那裡有什麼?”

那排電線杆就在那裡。

阿爾喬姆緊握著自動步槍,開始沿著車開過來的那條路走,他不在意薩維利亞和萊約克會不會跟著他。他必須要找到那個地方,他必須了解那裡發生了什麼,犧牲這麼多人到底是為了什麼?

阿爾喬姆走上了一條連接著高速的路,上面有一個牌子,寫著“近路”。

阿爾喬姆開始明白了,那些電線杆不是輸電的,它們是無線電陣列。一,二,三,四。。。十。。。有多少杆子?這裡是一個無線電中心!

阿爾喬姆緩緩向無線電陣列靠近,那些天線漸漸露出了身影。和它們相比,阿爾喬姆以前在摩天大樓頂上用的天線就是小兒科。這些無線電可以聯絡到世界任何一個角落!如果用它們都不能收到極地曙光城的信號的話,那就沒有其它辦法了。

“等一下,”薩維利亞抓住了阿爾喬姆的肩膀,“你要去哪兒?你想從大門進去嗎?你想撞槍口嗎?”

“啊,管不了那麼多了,”阿爾喬姆說,“就走大門好了。這是一個無線電陣列,懂嗎?那些都是天線!這是一個無線電聯絡站。那些發電機都是為這裡供電的。他們不是在建居住區,他們是在給無線電陣列供電!你明白了嗎?這說明什麼?這說明他們在其他人聯絡!也許是說的烏拉爾山掩體!也許是亞曼套山的地下堡壘!那些紅線的混蛋在和外面聯絡!懂嗎?不然為什麼要保密?你想幹什麼就去吧,朋友。我只剩三個禮拜可活了,我必須要了解情況。”

阿爾喬姆掙脫了薩維利亞,繼續前進。

“等等,你這個榆木腦袋!”薩維利亞生氣地說,“我們不能就這樣衝進去!我們三個人怎麼打得過他們?至少先想個計劃。”

“你慢慢想,我去偵查一下。”

阿爾喬姆彎下腰穿過了樹叢,他已經可以看見無線電後面的混凝土牆。要是他有辦法越過那道牆就好了,走大門嗎?不行,最好離大門遠一點。

靠近牆的地方樹木稀疏了一些,阿爾喬姆鑽進牆邊的灌木叢,混凝土牆上還有帶刺的鐵絲網。管不了那麼多了,阿爾喬姆不怕那些鐵絲網,他用自動步槍勾住了鐵絲網拉自己上去,鐵絲劃破了他的手套和褲子,還刺傷了他的腿,但他根本就沒有注意。阿爾喬姆笨拙地翻到了另一邊,用那條沒受傷的腿落地。

要是守衛發現了他,會立刻把他射殺的。

阿爾喬姆跳到了一個不錯的地方,守衛沒法立刻發現他。地上有灌木叢和垃圾堆,還有一些零散的磚頭建築。拐角的地方甚至有一台挖土機,也許就是用來挖那個屍體坑的。

一條黑背被驚到了,狂吠著朝阿爾喬姆衝過來。阿爾喬姆一槍把它打死了。那條狗哀嚎了一聲就倒了。(譯註:注意前文的細節,阿爾喬姆的槍是有消聲器的。)

阿爾喬姆貼著警衛室的牆根走。他透過窗戶瞄了裡面一眼,裡面有幾個人,從制服上分辨不出是哪個陣營的。

阿爾喬姆繞到了警衛室門口,敲了敲門,裡面的人打開了門,阿爾喬姆給了他們一梭子彈。你們也許會朝我們開槍,所以我先打死你們。以後再討論我該不該殺你們,三個禮拜後我們再聊。

書桌上有一台小電視,上面是大門和圍牆的監控視頻。阿爾喬姆倒了一下視頻:他們一定是沒注意到阿爾喬姆翻進來那個鏡頭。。。上帝保佑了阿爾喬姆。。。阿爾喬姆很感激。。。整箇舊約不就是關於戰爭和秘密行動的嗎?

阿爾喬姆按了一下一個標著“大門”的按鈕,然後走到了外面。

此時,他期待已久的一發子彈終於從他肩上划過。阿爾喬姆跑到了牆後,還好有堵牆擋在了敵人的子彈。阿爾喬姆舉起沉重的自動步槍,隨意地朝敵人打了些子彈。又一發子彈從阿爾喬姆頭旁邊掠過,一塊碎石打裂了他防毒面具的目鏡。這兒地形不好!於是阿爾喬姆跑向對面,敵人正下方的牆。可是受傷的膝蓋一陣劇痛,阿爾喬姆摔在了地上。敵人的子彈在地上打出了一條線,逼向阿爾喬姆。剛要打到他的時候,有人開始在大門那裡開火。阿爾喬姆用一隻眼瞄了下,是萊約克!你吸引了他們的火力,多謝。

阿爾喬姆爬起來,又摔倒了——有三個穿防護服的人從房子里沖了出來。他們穿防護服一定花了不少時間。萊約克還是躲在大門旁的拐角。有人從屋頂的一個角上用重機槍向萊約克傾瀉子彈,讓他動彈不得。那三個人發現了再次摔倒的阿爾喬姆,舉起了槍瞄準。阿爾喬姆只需要再走兩步就可以躲進掩護,但他沒時間了。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,一輛日本車從大門沖了進來,薩維利亞一個急剎車漂移,把車頭掉向那三個人撞了過去,三個人都被撞到了車前蓋上。屋頂的重機槍開始掃向日本車,但萊約克立刻朝屋頂開火,再次引開了機槍手的注意力。阿爾喬姆順利地挪到了房子的門附近。薩維利亞下了車,躲在車後,他用狙擊槍的瞄準鏡鎖定了屋頂上機槍手,兩發點射解決了他。萊約克跑了過來,這時一個被車撞倒的人站了起來,用槍托打中了萊約克的下巴,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樣,搖搖晃晃地瞄準萊約克,此時阿爾喬姆打中了他,阿爾喬姆救了自己的救星。阿爾喬姆推開門,開始沿著走廊奔跑,一個人拿著手槍出了房間,阿爾喬姆根本就沒有思考——只是扣下扳機;那個人打了個趔趄,倒下了。戰鬥結束了。

一切都變安靜了,外面也沒有槍聲。透過窗戶,阿爾喬姆看到薩維利亞在踢那幾個被他撞到的人,確保他們都死了。

這個房子其實並不大。

一條走廊,有幾個房間。所有的門都是開著的。有一個樓梯通向二樓,二樓布局也差不多。二樓有一個控制室一樣的房間,但阿爾喬姆已經把會操作的人幹掉了。

操作室的面板上有許多按鈕和開關,儘管旁邊的標註寫的是俄語,但都是些縮寫,阿爾喬姆完全看不懂,沒人來把全名解釋給阿爾喬姆。

阿爾喬姆坐上了一個轉椅。

他摘下了碎了一邊的防毒面具。

阿爾喬姆開始試著按按鈕。好吧,哪一個可以幫我接通極地曙光城呢?

阿爾喬姆好像摸索出怎麼調頻率了。桌上有幾幅耳機。耳機里是一些噪音。

下一個頻率。

還是噪音。

那聲音好像是一個擠滿肺結核病人的房間,所有人都在咳嗽。阿爾喬姆想起來席勒站的那些奴隸,他們不停地咳嗽,哪兒也不想去,不想跟阿爾喬姆上到地面。他們說,地面上沒有哪兒可去,一切都被炸平了,所有東西都有毒,所有東西都被污染了。

阿爾喬姆用拳頭砸了一下控制面板。

“快點!”

他又砸了一下。

“快點工作,混蛋!你這堆狗屎快運轉起來!怎麼回事?你們在這兒聽什麼?你們在和誰聯絡?為了建這些死了那麼多人!他們是為了什麼?快工作起來!快工作!”

又是一拳。

耳機里還是不斷的噪音。

這麼大的天線。足足有十個正宗的無線電塔!他們可以在全波段接受發送信號。這機器那麼大,但為什麼是個聾子?

你們在這兒怎麼廣播信號?我該怎麼向全世界喊話?

薩維利亞走了進來。

“我的爸爸媽媽怎麼樣了?”

“它們不管用!不管用!”

“好吧,那有沒有其他人回話的?不然這些不都是浪費時間嗎?”

“他們會浪費時間在這上面?他們到底是在幹什麼?”

薩維利亞沒有回答。他用靴子捅著無線電操作員的屍體,可惜操作員已經死透了。

“好了。我們得撤了。他們可能通知了那些卡車裡的人。如果那些卡車開回來,我們就死定了。萊約克已經沒法戰鬥了。”

“他還活著嗎?”

“昏過去了。那人打得夠狠。我把他放進車裡了。快點,把這些傢伙的槍都帶走,我們回家吧。至少這一趟還是有收穫的。”

阿爾喬姆點點頭。

他留在這裡什麼也幹不了。

阿爾喬姆從椅子上站起來。他的膝蓋沒法彎。他的眼睛很乾。他的手指還是捲曲在那裡,好像握著槍托一樣。

阿爾喬姆撿起了無線電操作員的手槍。那個操作員的制服沒有任何標記,也沒有任何徽章。你們是什麼人?為什麼會在這裡?

阿爾喬姆走出了房子。撿起了一把又一把自動步槍。他記得屋頂上還有一挺重機槍。但他不想再回那棟樓了。

車門敞開著,萊約克正在慢慢醒過來,嘴裡嘟囔著。車子的收音機播放著和控制室一模一樣的噪音,又響又清晰。阿爾喬姆不必再回控制室了。他不必再殺陌生人了。也許三周以後有機會再去贖罪。

阿爾喬姆坐到了地上,獃滯地看著四周。

警衛室的門開著,一個死人的手臂伸到了外面,手指還攥著一把碎石。警衛室旁邊是一個變電站——門上有一個閃電的警告標誌。這裡有一棟兩層樓的無線電中心,還有一個神秘的無線電操作員。那些守衛在保護什麼東西?為什麼這裡會有兩輛大卡車?為什麼要建造那些風力發電機?為什麼要用挖土機挖坑?為什麼要把工人從地鐵趕到這裡來?來喂狗嗎?還是來尋找倖存者?

那些風力發電機把電力輸到變電室,然後給那些該死的天線供電。

葉片轉得很艱難,像是在攪拌阿爾喬姆的胸膛。

還有那沒用的天線收到的噪音。

阿爾喬姆跳了起來,一瘸一拐地走向變電室,心中的仇恨驅使著他前進。他用槍托打掉了門鎖——沖了進去。屋子裡都是配電板,有許多開關和小燈。

阿爾喬姆舉起槍用力地砸著配電板,許多小燈都被砸壞了。

“為什麼,混蛋?你要這麼多電力幹什麼?”

阿爾喬姆把槍當木棒用,把槍托狠狠地揮向面板。被打碎的塑料和玻璃濺的到處都是,許多保險絲掉了下來,阿爾喬姆頭上的燈熄滅了。

阿爾喬姆撿起一堆彩色的電線,用力地拉扯著它們。

阿爾喬姆內心地怒火在熊熊燃燒,所有東西都被砸壞了,但阿爾喬姆的憤怒還是沒有得到釋放。他想把這裡的一切都摧毀,把這廢物一樣的無線電站整個拆平,把那些該死的電通到地下,或者是天上去,通到太陽也可以。

也許眼淚可以幫些忙,但阿爾喬姆已經哭不出來了。

“嗨!快過來!阿爾喬姆!”

阿爾喬姆走出了漆黑的變電室——那黑暗讓他感覺緊張和不適,他還是害怕那可惡的黑暗。他的耳朵蚊蚊作響,嘴裡又感覺到了鐵鏽味。

阿爾喬姆看到薩維利亞站在日本車旁邊,向他揮著手。

不知怎麼回事薩維利亞摘下了他的防毒面具。

“怎麼了?”阿爾喬姆大喊了一聲。

薩維利亞輕聲回答了他一下,示意他快過去。

“嗯?”

“過來,你這個木頭腦袋!”

薩維利亞臉上的皺紋擠成了奇怪的形狀,他好像在笑。或者是他被自己的機智驚呆了。他一笑就露出了鋼做的假牙。

“怎麼了?”

“你沒聽到嗎?”

阿爾喬姆終於走到車邊了,他皺了皺眉頭,怎麼回事?

車裡傳來一些聲音。。。一些聲音。。。

阿爾喬姆不敢相信地看了薩維利亞一眼。他跳進前座,用顫抖的手摸索著收音機,怎麼樣才能調大音量?

“這是你的CD嗎?你在玩我嗎,混蛋?”

“蠢貨!”薩維利亞哈哈大笑,“你分不出神童樂隊和lady gaga的歌嗎?”(譯註:lady gaga是在2008,09年左右火起來的,薩維利亞已經快五十歲了,所以當時他大約二十多歲,一定聽過lady gaga的歌。)

喇叭里傳出了音樂聲。

那音樂柔軟而又顫抖,伴隨著嘶嘶的聲音,和阿爾喬姆在地鐵里聽過的音樂完全不同。不是用吉他或者破鋼琴演奏的,也不是那種憂傷的低音。那樂曲聽起來有些搞笑——充滿了活力和生氣。阿爾喬姆想隨著節奏開始跳舞。但還是能聽出有那熟悉的噪音。。。這是無線電播放的音樂,不是放的CD。一定是無線電信號!是音樂!不是呼叫信號,卻是音樂!在某個地方有人在聽歌!還有人在演奏樂曲!他們沒有直說,但信息就是:我們過得還行,你們生存下來了嗎?他們放了音樂讓大家一起跳舞。

“這算什麼?”阿爾喬姆問。

“當然是無線電信號,”薩維利亞還在解釋。

“但這是從哪個城市傳來的?”

“鬼知道。”

阿爾喬姆按下一個調頻率的按鈕。如果還有其它信號呢?

收音機立刻就找到了下一個頻道,立刻,就花了一秒鐘。

“請回話,請回話!這裡是聖彼得堡。這裡是聖彼得堡。。。”

阿爾喬姆現在沒法回復,他又切下一個頻道,裡面有人在用一種奇怪的語言說話,好像是嘴裡塞滿了蘑菇說話的那種感覺。

“是英語!”,薩維利亞推了推阿爾喬姆被子彈劃傷的肩膀。“英語?美國佬?那些混蛋也存活了下來?”

阿爾喬姆繼續調台。

“柏林。。。柏林。。。”

“喀山。。。能聽到我們嗎?你們的信號很清楚!這裡是烏法。。。”(譯註:烏法是俄羅斯的一個城市,西烏拉爾山的工業中心,人口一百多萬。)

“海參崴呼叫米爾內。”(譯註:米爾內是俄羅斯遠東的一個小城,當地有豐富的鑽石礦藏。海參崴即為符拉迪沃斯托克,俄羅斯遠東第一大城市,靠近中國與朝鮮。)

無線電信號還是蓋了一層噪音。

“斯維爾德洛夫斯克的公民們,大家好。。。能收到信號的人。。。”(譯註:斯維爾德洛夫斯克是葉卡捷琳堡在1924年至1991年間的稱呼。)

阿爾喬姆已經來不及在腦中處理這些電波信號了,他背靠座椅,完全沉浸在了其中。他看著薩維利亞,但嘴裡說不出話來。

“這怎麼回事?發生了什麼?”

“你幹了什麼?”

“我砸了。。。配電板。我應該切斷了一些電源。我想要切斷那些天線。”

“看,你一定是把它們的電給斷了。”

“我。。。我不明白。”

“嗯,不會有其它解釋了。”

“呃,什麼?”

“你以為那些天線是什麼?”

阿爾喬姆下了車,盯著那些天空中的天線,它們看上去和半小時前一模一樣,只是現在它們沒電了。

“斷電了又怎麼樣?”

“你把它們都關掉了,然後收音機就有信號了,笨蛋!整個世界都向我們打開了!這說明什麼?”

“我不知道。我不知道!”

“那些天線是干擾器!”

“什麼?”

“干擾器!它們發出干擾信號!它們在所有波段上大功率發送干擾信號!”

“這怎麼可能?”

“所有無線電信號都被干擾了!所有!全世界!就和蘇聯時代一樣!”

“全世界?”

“別裝傻了。。。”萊約克在車后座有氣無力地說,他的嘴已經合不上了。

“全世界,兄弟!所有信號!整個世界都存活著,你意識到了嗎?我們自以為世界都被毀滅了!這就是我們會這麼想的原因!但世界還在!你——明——白——了——嗎?” (譯註:無線電干擾雖然不能消滅信號,但在功率足夠大的情況下可以大大降低信噪比,讓人耳無法識別語音。大戰之後,倖存城市的廣播功率應該不會很大,所以能被大功率干擾信號完全淹沒。之前地鐵有人偶爾收到外界信號應該是干擾器故障所致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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